一天看N次照片，断续从家人描述里拼凑出生前的模样。在一刀一笔下，雕刻师张磊开始赋予他们新的生命。“从业7年至今，这是我第一次碰到有客户要给过世的母亲做蜡像。”
张磊是“广州盘古艺术”淘宝店的负责人。“这尊蜡像，对应着一个逝去的灵魂。如果我的努力能慰藉到她的家属，那一定是值得的，也是我的荣幸。”
11月10日，他接到一个“死亡”订单。下单的这位女孩来自广西梧州，一个月前她的母亲意外去世，经过几番寻觅，她在网上找到张磊，想通过雕刻师还原母亲本来的面貌。
淘宝上的死亡订单
接过订单的当晚，张磊失眠了。
那是在11月10日，忙碌中的张磊接到合作伙伴李娟从深圳打来的电话。电话里，李娟的语气有些急促，“淘宝上有个客户问，能不能给她母亲做一个蜡像。对方挺急的，希望10天之内能做出来，唯一的要求是‘要跟真人一模一样’。”
“天知道，做像是最难的。”张磊冒出这句话。十多年行业经验，他清楚明白何为“像”。“形态很重要，五官要像，但更重要在精神层面——神态，一个人平时正常时候的状态。”在雕塑人的眼中，有个专业叫法“体量”，是一种饱满，具有扩张力和艺术感染力的占据。通俗的解释，“体积感要强”。
彼时，张磊已经签下了数十万订单，马上就要验收。为了赶货，他已经连续一周加班到晚上，手上都已经磨出厚厚的老茧。但李娟很快在电话里说服了他：“女孩的母亲意外身亡，为了不让年迈的父亲承受这种伤痛，才做出这种选择的。”
听到这个消息，张磊毫无犹豫答应了下来，与其说是被打动，还不如说是被震惊到了。
这不是没来由。从业7年，从张磊手上雕刻的蜡像不计其数，像“为去世的母亲做蜡像”这种情况，他是头一次碰到，感觉压力很大，“十天的时间太紧，恐怕赶不出来。”
张磊曾一个星期内做出5个泥稿，速度是同行业雕刻师的5倍。也正因为“手速快质量有保证”，许多客户纷纷上门找他定做。“但这个订单比较特殊，快不得。”张磊说，“这尊蜡像，要和真人一模一样，逼真到能骗过与这位老太太生活了50多年的丈夫的双眼。这种仿真程度，是此前从未挑战过的。”
当天晚上，他回到家里，看着女孩母亲的照片，从亲人们断断续续的描述里，逐渐拼凑出这位母亲完整的样子。
这是一个78岁的老太太，14岁开始从医，拯救过无数人，是乡里村外出了名的好医生。她心地善良，生前收留了十多位孤儿，她的远房亲戚就曾在她的资助下，顺利考上大学，留在深圳创业。
在想这些的时候，张磊一直在观察照片上老太太的面容，脑海里已然浮现出老人的神态——眉头舒展、嘴角带着微笑的慈祥老母亲。“越了解这个人的性格特质，你就越知道如何下刀雕刻。”
这个雕刻师“痴”得出奇
在接到这个订单前，张磊没有想到，做蜡像这门手艺，可以产生这么大的能量。
只记得小时候，做雕塑是一个“嗜好”。小学二年级开始，他就喜欢用粉笔刻字，最初用手抠，后来用针挑，乐此不疲。“我抠过刘德华，葛优这些人物肖像”，张磊笑得合不拢嘴，“那时候太调皮，只有这玩意能沉得住我。”
2006年，考入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的第一年，他买回一堆泥巴，天天窝在宿舍，夜以继日地堆泥稿，“一个月不出门，室友给我打饭回来，我不停地做。”有一天，张磊意识到不对劲，因为盯着强光照射的雕塑十几个小时，身子一晃，两眼一抹黑，什么都看不到了。
“为什么这么痴迷？”记者问。
“我从小学画画，但画画是假立体，做雕塑感觉实实在在，摸得着，有实在感。”张磊回答。
的确，如果不是因为热爱，如此磨砺耐性的精工细作，又怎会让他坚持十余年至今呢？
蜡像制作，要经过雕刻、倒模、脱模三个手续，即在做好泥塑表面倒模后，将模块重新拼组，并在中间灌住硅胶凝固，拆下倒模，形成头部或身体。然而，简单的三步，涵盖了异常繁复的细节。
“泥稿是最关键的一步。十天时间，有九天反复调整人物神形态。”张磊说。与普通雕塑不同，堆泥塑形完成后，在此基础上，用3-4种自制的工具，精细地刻出皮肤纹理、眉毛、头发，还有小到难以肉眼看到的汗毛孔。翻模之前，全部铲掉，涂上硅胶后，再进行细雕，十万根头发，精密地一根一根植入。“有时候一个细节卡住，就会停滞不前，要很久才过得去。”
雕塑作为艺术品门类的一项，具有很强的专业性。若不是科班系统学习过的人很难入手创作，也需要在求学阶段更沉住气，付出更多的努力。彼时，有不少人学完雕塑后就去搞绘画创作，也有凭着雕塑的手艺接各种工程项目，还没毕业就成了“活儿王”，相比这下，没多少人会选择清苦的创作。
张磊反其而行之。“我死命喜欢雕塑，就一定会坚持下去。当然，要发展，首先解决生存问题。”
他记得，自己曾花一个半月的时间，精心雕刻出了一个周恩来的肖像，被老师误以为是毕业生的设计作品，错过了转专业的机会。但很快，他的“痴迷”在学校出了名。大三时，他就陆续接到了同学和老师推荐的订单，有来自博物馆的，禁毒教育基地的，还有来自雕塑蜡像制作公司的。他的第一部作品，孙中山肖像，耗时半个月，最终以是“3500块的价格，卖给了南京一家制作公司。”
张磊心境已不同当年。“不为钱，只想做好每一个作品，特别是这位老太太，她的善良，有特别的亲近感，会让你越发地想要用心做好。”一段时间以来，张磊常常因为调节雕塑脸部的细节，加班至深夜一点。
蜡像赋予他们生命
如果不是当初的坚持，张磊的生活或许是另一番模样。读书时，香港一个剧组想要在内地招聘一批“会做道具”的人。张磊登门，一捣鼓两天时间就做出来了。“当时有人给我开价一个月一万五，让我跟他去香港。”张磊回忆，当时跟着去了收入会比较可观，但手艺基本就废了。
在淘宝上开店，对于一心扑在雕塑上张磊来说，却是后知后觉。
2013年，张磊的师兄孙宏在淘宝上开了一家装饰画店，生意好得出人意料。最好的宝贝，月销达到2520笔。
红火的生意，让张磊对网店的前景非常乐观。他甚至邀请孙宏帮自己运营一个淘宝店，试着卖卖货。
只是淘宝上的雕塑蜡像店太多了，没多少人注意这样一家店铺。而且，物流是个问题，1比1的仿真人蜡像，体积较大，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损伤。“价格毕竟在那里，不便宜。”
后来张磊的合伙人团队成长至五个人，有人分管网络推广，有人负责市场对接，有人盯紧货源供应。大多数时间里，张磊每天从早8点，就准时来到小洲艺术区的制作仓库，开启他一天的“雕塑生活”。
很多时候，他的客户，就是通过合作伙伴李娟的淘宝店引荐的，这一个月来，平均一天一个订单。“这一个月大概有十几万吧，价钱在8000到60000，做完后中旬出货一批，包车送过去。”张磊告诉记者。
如果不是李娟的那一通“急促”电话，他不会遇到“为去世母亲做蜡像”的订单，也不会认识身陷悲痛的这一家人。
“年事已高的父亲，无法承受爱人离世的事实真相。”张磊深谙那位女孩的心理诉求，他也希望自己的蜡像，成为到了她心目中“母亲本来的样子”。
11月22日这天，女孩和丈夫，开了四小时的车，从广西梧州来到广州。在十天的等待里，他们终于等到了“母亲”，见面的那一刻，女孩哽咽地轻声说道，“妈妈，真的太像妈妈了。”
在随后的三个小时里，应女孩的要求，张磊为老人增添了几根长寿眉，两鬓上，多插了一撮白头发。女儿和女婿带来母亲生前最爱的红花大衣和黑色长裤，给 “母亲”换上。期间，没有人说过一句话，张磊只见，女孩红着眼睛，一直哽咽。
最后走时，女孩说道：“真的很像我母亲。带回去安抚我父亲，也算完成了老人家的心愿。”
张磊说，“你说像，那就真的像吧，希望老太太安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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